《宋词导读》是上海科技大学人文科学研究院开设的“文明经典导读”通识限选课。课程在细读宋词文本之外，设计一次讨论展示课，令同学们在当代语境中以自我创作的方式更贴近宋词文本。23年秋、24年春两学期讨论展示课主题为“古韵与新生”——模仿宋词作者隐括唐诗入词的做法，选取一首（或一组）宋词，隐括其意，填写入当代流行歌曲曲调中。

原词：苏轼《定风波》

定风波 ·莫听穿林打叶声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原曲

• A：梦幻能　～ Taboo Marionette by ZUN
• B：駒草咲くパーペチュアルスノー by ZUN

填词正文

A1（秦）

也曾目送衡阳雁归 如今谪迁郴州

回望会稽灯火 如今独上层楼

远驿孤灯 映我尺笺在手

漠漠轻寒 无边细雨 不如归去可否？

< 间奏：4 * 6/8 >

A2（苏）

数月后才收你来信 知你长路难行

阴雨浸渍驿路 夹杂杜宇声声

我虽迁谪岭南 总却想起黄州

曾有三三两两旧友 伴我沙湖同游

< 间奏：4 * 6/8 >

B1 (苏)

算来正是 季春时节 天气变幻不定

那日众人先去雨具 未曾预料雨淋

骤雨躲避不及 留下一人安然行进：

芒鞋粗布短衣 不闻雨声

天地本是一方远驿 其间众生同行

风雨到时狼狈 又在阳光之下欢欣

你我却是羁旅经年 清风苦雨随身

草木亦为风雨零乱 何况一点词心？

短短信笺由你启时 想你应候天晴

如若暮雨初霁 驿路应有斜照相迎

即使途中阴雨依旧 无妨长啸低吟

愿我旧日词作仍 伴你雨中徐行

< 间奏 8 * 6/8，原词的念白 >

A3（苏/秦）

（秦）读罢字字恳切 旧日词句长短纵横

（苏） 记下笔笔风雨 我也曾在这路程

【（秦）心中细雨朦朦 /（苏）心中春风坦荡 】（合） 山间无谓阴晴

（合）走走停停 【（秦）萧萧瑟瑟 /（苏） 潇潇洒洒 】 （合） 正是我辈人生

（秦）那阵料峭春风 何时吹醒我人生如梦？

关于这次填词…

填词前

在2020年暑假，语文老师向我们推荐了叶嘉莹《唐宋词十七讲》，之后我开始读词，也开始从更多元的视角分析一首词，甚至开始填词（虽然不太成功）。之后听中文vocaloid的时候，读词的经验也影响了我重新审视这些歌词——可以看出，中文vocaloid和词有一个相似的特点——词在早期被创作是往往是代言体，它的抒情主体和唱歌的人是一致的，就像早期的中V歌曲默认地讲述某个或某些时空里“洛天依”与“乐正绫”的故事，或者一个采用其他设定的完备的故事。那么，这也意味我们欣赏中V和许多其他同人音乐可以按照同样的逻辑：作者想要传达什么？而作品实际上又反映了什么？作者对这个母体所做的个性化阐释（对于词：思妇怀人；对于中V：穿越向南北组贴贴）又说明了什么？冯正中“梅落繁枝千万片，犹自多情，学雪随风转”，盘旋沉郁；而“听枝头黄鹂逗趣儿/细风绕指淌”未尝不纠结婉转，虽有高低上下，其中的细微情感都是值得欣赏玩味的。可以想见，中V有潜力“我家鸽鸽作品反战”这套大旗赶出网络音乐讨论

词在发展与演进的过程中内容不断丰富，一部分词作也脱离了代言体。至于我们的中V在这个过程中：

巧言妙喻 如剑似戟
若创作仅是为枪炮代笔
我不愿再叙

人生的一些部分就像新闻联播，不是靠换台就能解决的；一部分最初的脱离代言体的“豪放”作品也是同样如此，不得不品。。。 而近期的一大新闻，也说明这些豪放大作还有可能害得我们没有婉约（迫真）作品听。（当然，塔无达诂）实际上，这些充满虚情假意的投机取巧之作促使我进一步确信，前文所述的中文vocaloid作品独有的特点折射出的种种趣味、创作者在音乐上的种种巧思，才是我一直以来聆听这些作品的原因。当然，然遽以此意解释此词，必为COP所不许也。

（当然，没有这些迫真豪放大作，中V其他作品的内容和视角也是不断丰富的，早期的歌也不都是代言的，早期的创作者中也有教主这样的神中神，ilem门🙏）

总之，听过的中V曲对这项作业的完成有不小影响。在确定期末读书报告选题时，我考虑过“用读词的经验分析同人音乐”这个主题，可惜由于时间有限和对自身能力的不确定最终没有选这个题目，让人遗憾。同时，这个题目可能离课堂里的文本与内容太远了，只能期待以后有时间填此大坑。

至于试图给歌曲填词，是从2020年春天的网课阶段开始，在家上网课使得我有充裕的时间调音。同时，我开始关注圈内著名同好胡逆天关于现代流行歌曲填词的工作。在2020年冬天，华灯宴开播前、《华魂》的歌词发布后，受到《华魂》启发，我尝试填了一首以“令人怀念的东方之血”为原曲的生贺稿件。从之前北大漫研社的讲座录像到《闪亮的日子》，可以说，对填词的技艺的关注为我提供了欣赏中文歌曲的新的视角，这种关注所涵盖的作品与我之前主要的听歌经验——纯音乐、Hip-hop相关与Fusion相比，也是若即若离的。于是，我经由台湾现代民歌与《之乎者也》走出了以往的一亩三分地，扩大了听歌范围，也开始从更多元的角度评判一首歌。

五一假期期间，ZUN时隔8年发布了新的秘封专，我在dizzylab的休息区第一时间听了这张专辑，并感到十分惊喜。专辑完售带来的玉玉一扫而空 回学校的地铁上，想到宋词导读的讨论课临近，我很希望能在作品中用这张专辑的曲目做原曲，尤其是《日出七夕坂》与《梦幻能》，而且作品也像梦幻能一样横跨两个时空。除了自(guo)由(wan)爵(piao)士(pen)的廷克·贝尔，不会写鼓组也不会填长句子 同时，之前的中文vocaloid老歌也影响了我，促使我考虑在歌曲中采用两个角色对唱的结构，就像《春来发几枝》那样。

这件作品也受到其他歌曲的影响，比如我认为“主歌-副歌-主歌-副歌-间奏-副歌x2”的结构像是一首流行歌曲中的长调，原本希望最终的作品的长度和结构像小令一样简短而明晰。同时还有下文将要提到的一些想法，等等。对于这些影响，我的评价是：听一个3个字的独立流行乐队听的☝️🤓

开始填词

由于无可救药的拖延症，在讨论课前一周的周六，终于组好了队。（每队的每个人需要以同一首词为原词进行创作，然后一队选一份展示）我对原词没什么要求，队友就定下原词《定风波》，然后开始着手填词。此前一直对秦观的词有兴趣，课上又专门分析将苏轼的友情词作为一个单元分析，于是我暂时将作品设想为秦观与苏轼对唱的歌曲，并构想了大致设定。

设定：1096年，秦观被贬郴州，心情苦闷的他在途中与苏轼书信往来。苏轼在数月后才收到这封信，信中的秦观因被贬郴州消沉低落。苏轼此时也被贬惠州，读罢此信，想起自己十数年前被贬黄州的岁月，感慨系之。于是在回信中记叙自己1082年前往沙湖相田置地的旧事以劝解秦观。1097年春，将到郴州的秦观因春雨连绵行程受阻，独守驿站，此时正巧收到苏轼回信，他在雨中打开这封回信……
阅罢此信，秦观心情虽未完全平复，但接受了人生坎坷的现状，并决心不再理会人生中的风雨阴晴。

贬谪路上的春雨连绵与不确定性促使我选择《梦幻能》（A）作为原曲，包含两人的独唱各一段和最终他们对唱/合唱的一段。设定中包括一个回忆的部分，我决定让这一部分在听感上更为明朗欢快，和其他部分相区别。于是加进一首原曲《驹草盛开的万年积雪》（B），并把两首原曲的段数都确定为3段。A段为两人的独白，相对而言需要更整齐的句式，而且可以使用更为书面化的语言；B段则是一封信，这意味着语言需要相对浅近流畅，甚至可以有些平铺直叙，但也不能通篇如此或者沦为流水账。

我大概在周一晚上填好了词、做完了人声的调校，周二晚上做了音频，周三晚上调整音频/视频（视频是队友做的，orz）、做完了展示用的ppt，之后就是周四课堂上的正式展示了。

填词的修改

感谢老师对填词的宝贵建议！主要的一处修改是关于“一蓑烟雨任平生”的部分，在之前填词的过程中，写苏轼“独着青蓑一袭”，属实是和“众人先去雨具”矛盾了。我没有注意到蓑衣就是一种雨具。于是之后把这句歌词改成“芒鞋粗布短衣”。苏轼当时很可能穿的不是短衣，不过“粗布短衣”和“竹杖芒鞋”一样，都强调出这一身装束是随意、简朴的。

同时，由于我的展示部分准备得太长，展示时不得已将必须包含的“吟诵原词”部分挪到了间奏。结果发现效果还不错，而且那时还没有写间奏，作为音乐苦手的我索性就直接把间奏处理成原词的念白了，考虑到也不知道间奏怎么写（原本包括一段手风琴独奏和钢鼓独奏）。总之，人声念白的加入也为这一段的处理提供了更多可能。之后做了分属于秦苏两人的上下片的语调教，并贴着音调加了一段钢鼓强调一下。本来计划大改B3的节奏，让它更复杂灵动；再爆改B3的和弦进行，让它在公公又式式的基础上增加一些功能性，之后就可以过渡到念白段配合人声音节的完全自由的节奏和相当爵士的和弦，当然，没能实现。

也有一些因为填词过程比较短而没有去尝试的想法。比如，我原本希望听众听到歌词是也会认为两名歌者是某个古代时空中被贬谪的……东方栀子和夏语遥（笑）（和其他虚拟歌手歌曲一样），或者是两个可以被放在现代语境下的抒情主体。随后，听众在原词的念白出来时回想歌词，才意识到歌词也可以被理解为苏轼与秦观（或者另一位苏门学士）之间的通信。其实，除了历史中真的因为被贬而备受打击的秦观以外，构想中歌词里的秦观的形象也类似一个虚无的现代人：想象一个灯火辉煌夜晚，在绍兴的瓦肆，秦观曾感慨道，

怎样才能没有忧愁？
怎样才能没有泪流？
怎样才能没有内疚？
怎样才能自由?

（弥天大雾）

而歌词里的秦观对苏轼的阅读也因此与今天的我们对苏轼的阅读没有两样。A1段对秦观词作的引用反而偏离了这种想法。

同时也为展示填词做了不含AIGC部分的视频。一方面，当今科技巨头把公众社交平台变成自家大模型的电子牧场（耐えがたい 視線を浴びて.mp3），对AIGC的不自然与廉价感的无底线包容也成为一种政治正确，这让我想要远离，至少不会展示它；另外一方面，“挥毫变成蓑衣”的视频素材真是难找，最后只好把这句歌词换掉了。（笑）